潘亚平的婚礼上，我担任摄像师。那天我非常卖力，爬上爬下，360度捕捉新郎新娘的美态，有全景有特写，把他们拍得如梦如幻。但我的眼睛在盯着取景框时，心情糟透了。毕竟我曾经跟潘亚平在一起两年——起码在那两年里我爱过他。
跟潘亚平风花雪月的恋爱记忆被我忘得差不多了，只记住分手时他那句话：“嬴莹，我花了很长时间分析对你的感情，发现我其实一直都没有爱过你，我只是喜欢跟你在一起。”
22岁那年我想不通这句话，痛哭着追问过，为它喝醉过；到处问人，从闺蜜到同事到父母到所有亲戚朋友，甚至写信给杂志、打电话给收音机情感节目，却始终没得到能说服我的答案。
而今天它早已不是个问题，甚至连一句稍有深意的机锋之语都算不上，如果有人问我它是什么意思，我会不假思索地答复他：“这句话只有两个意思，一是他从来没有爱过你，二是他喜欢跟你在一起。”
22岁的我觉得爱一个人就肯定会喜欢跟他在一起，但现在我知道人生有太多的可能，有的人你爱他却不一定喜欢跟他在一起，不爱他也未必就不喜欢在一起；在一起的未必都要相爱，相爱的人未必一定要在一起——总之，相爱和在一起，根本就没有任何必然联系。
一
跟潘亚平分手后我就没再约会过了，因为我那份在交通电台播音的工作形势一直很严峻。这个交通台生意不景气，只能拿到少得可怜的广电经费，在本市地面十来个面向车载收听客户的电台拼死竞争的夹缝里奄奄一息。上头多次表达过停办的意向，台长却是有理想的愤怒中年，当初被小人从省台排挤出来后，发愤雪耻，如今困兽犹斗疯狂奔走，拉来几单山寨保健品广告，召集我们12条歪梁烂柱开誓师会：“所有男人，给我开足马力加班，编导、导播、主播、录音师、DJ全兼！所有女人，声音给我放甜美！听到没有？跟司机谈心！谈心懂不懂？就是谈到心里面去……”
“谈爱？”胖姑娘橙子略睁开惺忪的睡眼迷惑不解地问。“比谈爱还要亲密！”台长的大脸嗖地从桌子后面探到我们眼前，吓得我们全体下意识往后一缩。“谈x爱行吗？”我嬉皮笑脸问。“你脑子进屎了？谈x爱我们明天就得停播！”台长怒吼。“那……”“自己理解去！你们这群白痴！白痴！中午还有脸吃盒饭？我看你们吃空气都不配！”
计划书砸到大条手里，我们通通被轰出来。我伸脖子去大条手里看，那几张纸上写了24小时全天播出的16个节目，涵盖了新闻、八卦、生活常识、体育、音乐、相声、游戏……等地球上几乎所有人脑能想到的电台内容。大条哀叹道：“这他妈哪是我们12个人玩得转的？120个人也搞不起来啊！”
中午趁吃盒饭的时间，大家把节目分了一下，讨价还价一番后，“一路有情”、“一路有歌”“一路有知”三个分给我了。“一路有情”就是那个被台长要求要跟司机们谈到心里去的谈话节目，我痴痴呆呆地看着大家。橙子和豌豆是东北口音搞笑聊天互动节目的搭档，就是胡扯闲聊、脑筋急转弯、照搬网络笑话、绯闻奇闻大杂烩。这节目是我们的台柱子，支撑大部分收听率，目前的广告费基本上都是靠他们的自嘲犯二拉来的。林娇报路况和天气、时政新闻的节目雷打不能动。体育和音乐主播是江安特，有十五年美国生活经历的他能从科比最新得分记录聊到詹姆森被罚下场第几次冲观众竖了中指、从霉霉的新歌里有什么明显的性挑逗或政治隐喻，聊到贾斯汀比伯又在泡什么妞。这些节目虽然没有东北话节目收听率高，但每每能让男知音听众听到手拍方向盘，在寂寞的高速公路上大声叫好。而他那带点磁性沙哑的声音、放肆的幽默感让女听众。偶尔他因故缺席一次节目，都有许多愤怒的质问电话打进来，我台仅有的真正内涵和素质几乎都来源于他。
我，就是传说中的百搭粉、万金油、救火队员、万用螺丝。大多数时间给美其名曰“医疗咨询”其实是来打广告的江湖骗子捧哏，讲讲痔疮的成因、整容的注意事项、白癜风医院哪里好。那些江安特根本不屑一顾的点歌节目才轮到我：“下面是黄金龙先生点播的《老婆老婆我爱你》，请朱银花女士注意收听！”“在湖北黄石的阿水小姐，您在佛山的男朋友阿贵先生借本节目点播一首《爱情买卖》送给你，他想告诉你，爱情不是你想卖，想卖就能卖！”
二
下班后江安特约我一起吃味千拉面。
江安特说：“你不喜欢做那节目可以拒绝，推给我。跟女听众谈心我擅长着呢！”我说：“得了吧！多一个节目多一份钱，我凭什么不要钱啊！再说我已经被定位在肤浅温柔弱智女，您就别拉我了，让我尽情堕落吧！”
“可我至今还记得去年我做麦粒肿手术你替我做的那一期‘英伦摇滚的黄金时代’。我一直努力想超越，至今无法达到。你其实很棒，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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