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文深深知道今晚的比赛是他一生中至大的考验。来之前，舒眉叮嘱道：“这是一场秀，做给旁人看，但求剧情跌宕起伏。镜头摇到你的时候，千万记得七情上面。”
讲得这么客气，又是她亲口推荐他来，林嘉文不能反驳，更何况她说的完全正确，这已是他这位过气金牌监制最后的机会。
是，过气，中文多传神。端来一笼热腾腾的奶黄包，放久了，热气散逸，再尝，面皮发硬，奶沙成坨，只有扔掉了事。
现在他便是只叫人咽不下去的包子。
当年嘉文红透半边天，能卖出白金唱片的女歌手一半出自他手下，延宕至今，只剩下舒眉还屹立不倒。她仍然肯帮他，看的是往日情面。过去他带她入行，不止教发声运气，还兼定位包装，带她到连卡佛买裙子手包，一点一点，把成都小太妹改头换面。嘉文当年教训舒眉，用词可没有这样婉转，“登台！那么想露不如去夜场卖洋酒？”吓得舒眉侧身立在墙角簌簌发抖。
想不到才七八年，两人的关系已经天翻地覆。市场变坏以后，嘉文自掏腰包推出一名小众创作型女歌手。舒眉听说急忙赶来阻止，也被他轰出门去。那张专辑统共卖不到五千张，数百万真金白银砸下去连个水响都没听到。事到如今，他已经两年多没有开工，全盛时期置下的房产、名车变卖殆尽，日日窝在小酒吧买醉。
旁人眼里前卫神秘以灵魂歌唱的天后舒眉对他说话永远有一份亲昵，殷殷鼓励，“变通能有多难，连我都麻雀变了凤凰。”
当年她也不容易。小打工妹没有见识，被星探区区几千块钱骗着签了八年卖身契。一开始按照邻家女孩路线走，白衬衫格子裙，风中扬起的发丝，几首青春恋曲，舒眉清甜的声线被行内叫做“小邓丽君”。然而专辑叫好不叫座，转瞬被人遗忘。公司新人大把，各个胡乱试下方向，不行便搁置。舒眉闲了大半年，因没有通告，一点收入都没有，受合同限制，又不能离开本市。被逼无奈，只有靠做啤酒妹过日子。这时候嘉文接手过来。舒眉的印象里，哪儿来这么斯文俊朗的大哥哥，轻声细语问她：“你的发声不科学，全靠嗓子用力，时间久了会很累，跟我重新学好不好？”
舒眉战战兢兢回答：“我没有学费。”
“没关系。”
说是教唱歌，其实不过厮混了半年。嘉文将她接到郊区大宅居住，日常只管带她在书店、地下歌手演出地、小剧场之类地方出入。舒眉本性中自有一份敏感脆弱，离家又早，在社会上磨炼得百无禁忌，跟他那班放荡的艺术家朋友一下子混熟。旁人都以为他俩假公济私早已谈起恋爱，嘉文并不解释。一定程度上，有点儿绯闻的女孩更容易混进这个圈子。嘉文好几个搞创作的朋友见到舒眉便脸红心跳，把她当作灵感之源。
时候到了，嘉文说服公司重新包装，把舒眉打造成都市颓废少女，画金粉眼影，刷密密睫毛，马丁靴搭配金属扣皮裤与亮片马甲。专辑封面带着丰富故事性，叫人一见难忘，加之曲风浓烈激荡，大卖了几个月。电台打榜成绩尤其惊人，主打歌生生逼退港台明星。公司见风使舵，立刻加大投资，不料第二张专辑又销声匿迹。
到这时候舒眉已经撑不下去。在大都市里混了三年多，说是做明星，寄回家不到五万块。爸妈来电话催她回乡结婚，只说这三年当在外面打工，女孩子年纪大了还是结婚正经。
舒眉泪流满面，深夜敲开嘉文的卧室门，刷一下扯开浴巾，露出少女白皙稚嫩的身躯。
嘉文并不吃惊，自衣柜中取出女式睡袍，静静同她说：“你还没到这一步呢。况且我也不是来者不拒。”
舒眉哭倒在地，伏在地毯上不肯起身，嘉文又递来一杯热咖啡，“喝完我们来谈谈以后怎么办。”
三言两语无甚出奇，那股镇定自信的态度叫舒眉决心再拼一次。
第二天照常起床跑步，嘉文给她一只MP3边跑边听。那位歌手不知操哪国外语，音色清越凄婉，曲调却隽永明丽，兼之配器简单，全为突出人声，七八首歌听下来，心境都淡泊几分。
舒眉跑了一圈，回来问：“她唱的什么？”
嘉文笑笑，“老规矩，男欢女爱。”
“是么？我以为她唱森林、湖泊、松鼠、冰川……永恒的时间之类。”
“有这种感觉？”
“听起来好像很高高在上事不关己似的。”
嘉文赞许的说：“对，你也要用这种情绪。拔出来，好像你是爱神，有点儿讽刺，有点儿悲悯，旁人悲欢离合，都是自找苦吃。你在云端看着，超凡脱俗。”
“这样可以么？”
“试试。”
到年底，新专集已经卖到日本去。
舒眉拿奖拿到手软，饶是入行已经四年，仍然被各大媒体以“新人”称呼。他们直接忽略她曾经两度尝试失败的事实。她对嘉文说：“原来过去连做新人的资格都没有。”
嘉文从来不理她抱怨，只说：“颁奖礼别穿低胸晚装。”
舒眉抗议，“人家都那么穿，不知道多好看。”
“那我穿什么？”
嘉文想一想，“背带西裤高跟鞋，戴顶旧式呢帽，遮住半边脸，粘一根粉色鸵鸟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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