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皇帝。
两柄长剑穿身而过，周身血液不断地从两个血洞之间涌出。
德妃不自觉地蹲下了身子，一张嘴张着，却发不出来半点声音。
自己恨得真真切切的人，如今就遂她的愿死在她面前了，她却没觉得多高兴。
心脏仿佛不住地向下落，直落到那冰冷的地方去，仿佛下了十八层地狱，麻木而寒意刺骨。
她的手在用力。
骨节寸寸发白，她死死地盯着地上这个渐渐冰冷的人。
他怎么可以死得这么轻易？
最后一刻，还想着要维持他那个所谓的情深意重的形象吗？
不甘，迷茫以及恨意在她眼眸之中缓缓流转，最后终究还是定格在了几分无措的愤怒之上。
手指微不可闻地颤抖起来，江然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了大殿，如今大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德妃，目光空洞而麻木地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迹。
就这样默默了良久。
过往的一幕一幕闪过眼前。
有他的温柔，也有他的怒火中烧。
德妃确定自己是没有爱过他的，但眼下却仍觉得心头一阵阵闷疼，像是被人把最后一叶浮萍都抽走了，浑身绵软无力，直往深海里沉沉坠去。
他这样一死，她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她抽出贯穿他身体的剑来，剑上血腥之气四溢，扰得人心烦意乱。
“咱们的帐……下一辈子继续算。”
眼眸微微阖上，长剑握在手中没有丝毫犹豫地抹过颈间，鲜血喷涌而出，瘦削的身影倒在了地上那个人的旁边。
鲜血相缠，嚣张地向大殿中每个角落蔓延而去。
两个人身形相错地躺在地上，惊心的血红轰然绽放，宛若黄泉路上危险而绝美的曼珠沙华。
……
皇城里经过那一夜鲜血的洗礼连同天际都接连红了几日。
漫无天日的晦暗和浓雾笼罩在皇城上方，久久不散。
然而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这座饱经沧桑的皇城终究还是又重复于宁静。
百姓在经历过这一场可怕的屠杀之后，本还心有余悸，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忘却了那日鲜血如注的皇城。
整座皇城又日渐繁荣起来，茶楼之中人满为患，都是为了那个新来的说书先生而来。
醉欢楼里新来的茶馆先生如今正坐在醉欢楼中央，手中持着一块醒木，烹好的新茶水透着清新的春日香气，茶叶尖露出一点嫩白，正在茶盏之中缓缓晕开。
往日里的说书先生都是对皇城中的事情讳莫如深的，这位先生倒好，不但不避讳，还一五一十地将那一夜的事整理出来讲与大家来听。
众人本就对这皇室密辛颇为感兴趣，自然一传十十传百。
再加上那说书先生着实是有姿容的人，在茶馆之中就坐，一言一行都是雅极，甚为赏心悦目。
于是这远近的人就皆来这醉欢楼中凑着热闹。
只见那座中先生周身衣着雪白，抿了一口茶之后慢声开口道，“继上一回说起——那明黄纸的诏令昭告天下，西梁大军进攻皇城，屠城而害死镇国长公主，进攻金銮殿又杀死当时的圣上，屠尽六宫。”
“幸而有成一太师和萧家军生死相搏，方不使国家大权旁落，保全住了大安江山。”
人群之中议论声悄然响起，真是忠臣良将啊，殊死相搏而救皇城于危难。
“承蒙先帝遗诏，血脉归宗于镇国长公主，故传位于长公主之子……”
“奈何长公主之子尚在襁褓之中，不能当政，于是天下政事便落在了从前的首辅大人，如今的摄政王身上……”
“这位大人从拜官将军之时便一路青云直上，用兵谋略都是上乘，如今位极人臣，朝野之中都尊称一声君上，当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好福气。”
“照这命数来讲，就是紫薇星动，福禄双全之人……”
“他曾经也是迎娶了朝堂之中最耀眼的一位女子，也就是咱们的镇国长公主……”
百姓之中有不少人对这场大婚有印象的，不免脸上露出回忆之色。
“奈何长公主命薄……唯独留下两份血脉给摄政王。”
众人唏嘘不已，听这先生的故事讲完，都觉得长公主与萧首辅这一路走来可谓是艰难险阻步步维艰，好不容易等到拨云见日的那天，谁知这长公主却被那该死的西梁人给害死了，也不知道这摄政王要多伤心。
不过到底都是些市井中人，关注的重点并不都在这些朝堂之中的诡谲风云之上，而是更好听八卦趣闻。
人群中的妇女便开口问道，“那摄政王可娶了继室？”
说书先生唇边漾起淡淡笑意，手中的醒木轻轻敲了一敲案几，没有说话站起身来。
人群不由得都往后退去，他们都知道这新来的说书先生的怪脾气，每日待够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人，一刻也不肯多留。
一座客官，本都听得入了迷，随着故事的起伏或喜或悲，忽然感觉故事戛然而止，不免觉得兴趣缺缺，意犹未尽。
人群中窸窣的议论声悄然响起，“这说书先生看上去也是个好相貌……为人也是好胆识，说起那般可怖的皇家事也不见他胆寒，奈何是个瞎子……真是可惜了。”
“可不能乱说，你怎知人家是个瞎子？”
“若不是瞎子，何故日日用白缎布蒙上双眼？”
“唉……也是，也是个可怜人啊……”
“倒也未必，或许就是有这样的癖好罢了……”
“那个正常人会有这样的癖好？”
“不过说来也皇家众人也是可怜，身不由己之人甚多，高处不胜寒大概就是说的这个道理，我看倒不如我们一介平民百姓，至少过的都是平安日子。”
“谁说不是呢……那长公主殿下，也真是可怜……”
“我倒觉得摄政王可怜……”
白衣男子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缓缓走出茶楼，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映出一片光辉来，他浅笑，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低声自言自语道，“娶继室……萧容与真该娶个继室，说不定会把那祖宗气得直接从土里钻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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