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堂前传来嗖嗖两道破空声，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程青枫和张九元应声抬头，两个脑门儿跟送上去似的，正接住破空而来的铜钱。
铜钱的钱面正触脑门儿，力道不大不小，当啷、当啷两声，铜钱落在桌上骨碌了两圈，脑门儿上刚好印下个钱印子。
看见张九元那脸刷的一下就通红，程青枫心说你脸皮儿既然这么薄，咋上课还这么放肆，又想到脸皮薄厚和胆子大小并无太大关系，也便释然。
程青枫倒是天生脸皮厚，虽然心里也挺忐忑，但是脸色一点没变，看见姬妍师叔朝他这边看来，程青枫一脸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堂前身着浅紫衣裙的姬妍也眨眨眼睛，眸中似有秋水横波，嘴角翘起的瞬间，一笑嫣然，像庙里的神像解开了封印，突然现出真身，有一种张扬肆意的美。
程青枫此时的内心：？？？
而堂下的其他弟子仿佛中了什么邪术，石化呆愣宛如木鸡。
“程青枫，刚讲到六爻钱卦想必你已经会了，这次课后起三次卦，卦题不限，将卦象、卦解以及应卦如何整理成文，下次易术早课交上来。”姬妍微笑着说道。
刚才即便和张九元说着话，程青枫也听着点课的，六爻钱卦？起卦？爻辞？……这都什么跟什么？刚才讲的不是这一年里的易术早课的内容安排吗！？
张九元见程青枫呆愣着，悄悄拿书戳了戳他。
回过神来，程青枫明白过来自己是顶了张九元的锅，瞪了一眼张九元，感慨命途多舛，顶着脑门的铜钱印儿，站起身来恭敬答道：“是，姬妍师叔。”
“以后上课要认真些，莫要被小道所惑，”姬妍脸上笑容敛去，“要讲易术，必然会提到太极观，太极观也是易术大宗，单论剑术可能比我们天一宗稍逊一筹，可太极观的剑术与易术相合，结成的剑阵没有任何一个宗门胆敢小觑。
“你们中若有人将来选了易术一道，宗门会安排你去太极观修习一段时间，剑道丹道符道等等也会如此，安排你们去除天一宗外，此道最强的宗门去。见他人长时，方知己短，才不至于夜郎自大，贻笑大方。”
好在剩下的半堂课没出什么幺蛾子，见着程青枫的下场，算是杀鸡儆猴，包括张九元在内的一众弟子都安分了很多。
没了人说话，张九元在座位上支着脑袋，也不听课，就看着前方的一个背影发呆。
背影的主人是一个约十一、二岁肤色微黑，单眼皮，鹅蛋脸，模样普通，眼珠黑亮的女孩，现在正坐得笔直，皱着眉头，非常吃力地依照姬妍师叔讲的内容在书上翻找，每个字都要认上很久，刚找到几个对应的字就错过了不少内容。
翻书的手指上有厚厚的茧子，比张九元等许多男弟子的手还要粗糙，握笔的手很稳，写出的字却歪扭不堪，像是刚学字的孩童写出来的。
桌旁有被镇尺压住的一沓纸，微风从窗口潜入，掀开纸张，纸张上是密密麻麻的字，前几张的字秀丽工整，后面的纸上的字拙劣地模仿着前面几张。
如果说前面的字像善舞的伶人轻展身姿，后面的字就像跳梁小丑般扭曲而滑稽。
纸上几乎都是道书上常见的字词，除了最开始的两个字。
第一张纸的前两个字写着“秀禾”。
……
“张九元中午不过来吃饭？”
见张九元没跟上，程青枫向陈一念问道。
“他中午要教秀禾识字。”陈一念回答。
“哦。”程青枫也懒得问秀禾是谁，跟着陈一念回了墨丘。
墨丘附近有一凉亭，檐牙高啄，直欲飞起，周围绿树成荫，鸟鸣清幽，有凉风穿亭而过，带起衣襟飘飞。
秀禾身着外门弟子的青色道袍，提着盛有笔墨纸砚的木制箱箧，将其中笔墨纸砚拿出摆好，研开墨，退到一旁。
从亭内往外望去，远山淡如美人描黛，近山秀似山鬼披萝。
张九元闭目静立了一会儿，拢袖沾墨，墨色于纸上浓淡铺陈，点勒勾描，眼前山色跃然纸上，其中山林郁郁葱葱，甚至从黑白墨色里透出了苍翠欲滴之意。
纸上山色中也有凉亭，凉亭中既没有张九元，也没有侍立一旁的秀禾，凉亭中只立有一位眺望远山的女子背影，长发及腰，身姿窈窕，衣袖飘然将飞。
在一侧题上“若有人兮山之阿”七字，字形宛如飞鸟，飘逸俊秀。
“秀禾丫头，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看。”张九元将刚画好的画挪到一旁晾着，唤秀禾来前。
“是，公子。”
秀禾依言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依然歪扭笨拙，不过好在已经能认出来，是个字模样了。
“既然入了天一宗，你就是自由身，都是外门弟子，我和你是平辈，不用再称公子，直呼姓名或是称我为师兄都是可以的。”张九元斜坐到亭柱间的边凳上，靠着柱旁的栏杆。
“是，公子。”秀禾边练字边答道。
“你这丫头，这么犟，是要气死我啊！”听了秀禾的回答，张九元瞪眼道。
“公子大恩无以为报，秀禾只想随侍左右，能还上半分也好。”秀禾握笔的手顿住。
“好不容易学会的研墨，大字不识几个，还得我教，又不会沏茶做饭照顾人，还不如我会的多，长相也不是多好看，要你有什么用……”看见秀禾面色发暗，张九元心软了一下，“不过学得挺快，还算有点长处。”
“在其他人面前可不许喊我公子，太丢人了。”张九元说道，接着打了个哈欠，“今天易术课的一些常用字我都给你整理出来，记在左边放着的那纸上，音也注好了，你自己看着学吧，有不会的等下问我，我先睡会儿。”
张九元把腿放到边凳上，背靠亭柱，闭上眼睛，山间的风轻轻吹动头上没被束上的杂碎头发。
秀禾安静地在亭中的石桌上练字，不知多少遍后，歪扭的字渐渐有了几分改善，生出些左边纸上字样中的秀丽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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