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晟失神地望了她片刻，忽而眼皮轻颤，如鸦翅般的灰黑睫毛轻翕，继而听他道：“是我糊涂了，我不该如此恍惚的。”
他站起身，宣进文房和司礼内侍，终于颁下了那道令他犹豫已久的旨意。
襄康九年，鞑靼大举进犯边境，帝正式改命恪亲王为北境统帅，赐尚方宝剑任意调度北境所有军队，所有将领改旗听任，违令者斩。
与圣旨同时送到齐州军营的，还有一套玄黑铁甲。
“这是太上皇特意命微臣一同带过来的，要微臣亲手交给将军。将军当知，这可是太上皇驰骋北疆时所用的铠甲。”
弘霖接过钦差手中捧着的铠甲，顿时觉得手上分量有千斤重。当年的太上皇是北境的天策上将，单是名字就令鞑靼人闻而生畏，他的铠甲可不是那么容易穿的起来的。
“太上皇可曾说过什么吗？”
钦差微笑着说：“太上皇只道儿必肖父，弘霖是我的儿子，不会给我丢人。”
弘霖嘴角勾起一抹难言的笑，那个又倔又狠的老头子，总算是肯说出这么一句暖人心的话。其实，他知道在统帅领兵方面，自己还远远不及太上皇。但情势已经如此危机，他愿意承担起重任，收复失去的城池。
领命之后，弘霖疾驰前往凉州。甘州已失，凉州已经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中，可谓危在旦夕。如果凉州再失，整个西北阵营便将彻底大乱。
景阑牵着马站在军营前等他，听见嘚嘚的马蹄声回首望去，年轻的将领身披铠甲骑骏马而来，倒真有主帅的气势。
弘霖看到他却是皱了皱眉，“你一把老骨头就别跟着我颠簸了，好生在齐州呆着，我可不想弘佑没了丈人爹。”
分明是他自己不想没了亲爹，却偏偏抬出弘佑来充话柄，这小子真是将宇文景睿的倔继承到了精髓。
景阑微微挑眉，朝兵营外不远处的树下抛了个眼神。弘霖看过去，那里站着一名身着火红劲装的女子，她正费力拉着不安份乱动的枣红色小马，然而那小马似乎根本不服这位主人，总想着从她手中挣脱出去。
感受到有几道目光盯着自己瞧，薛月莹侧首望过来，果然看到了弘霖，她愈发勒紧了手下的缰绳，假装已经驯服了这匹小马。
弘霖吁了一口气，皱眉对景阑气哄哄道：“你们都怎么想的？难不成我是荆轲，壮士一去不复返？大周男儿健在，还用不着老弱妇孺上战场！”
景阑无辜地眨了眨眼，“这里哪有老弱妇孺？等等，你该不会把我当成老人了吧！”说完，抚额沉痛地说了句，“我今年才四十岁！有那么显老吗！”
弘霖此时方知亲爹耍赖皮的功力，无奈勒紧缰绳朝薛月莹走去，冷着脸问她道：“你不在将军府呆着，跑到这里来干嘛！”
他语气太冲，薛月莹也是满满的气愤，瞪了他一眼道，“自然是盯紧了你，你要是在战场上挂掉，我赶紧回京城找下家！”
她自然是在说气话，可听在弘霖耳朵里就变了味道，他咬紧牙关一甩马鞭，胯下战马便疾驰而去。
景阑和薛月莹相视而笑，看来此行跟过去不会被阻挠了。
弘霖等人赶到凉州大营时，那里已经乱作一团。萧勇不慎丢失甘州三城，已经被朝廷派来的人押解回京，但在那些忠心于他的副将和将士看来，他仍有戴罪立功的可能，但是皇帝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因此人心不免散乱。
弘霖迈进主帅大营，原本喧闹的大营瞬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目视他走至正前方。
弘霖扫视一圈，并不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那么敬畏，那些轻蔑的目光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容易辨别出来，“参见恪王。”
“本将受封凉州大营主帅，即日起统帅北境全军，本将希望你们正视圣旨，把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大周将士只忠心于皇上！”
他的话掷地有声，又执有尚方宝剑在手，很多人只能暂时收起不满的想法，勉强地遏礼道：“任凭将军差遣！”
“如今前线情势焦灼，尔等可有御敌之策？”
看上去资历最深的副将站了出来，抱拳道：“甘州等城已失七天，据探子来报，鞑靼人正搜刮主城与周遭村庄粮食，卑职等预计，他们很快开展下一波攻击。如今凉州是整个北境的要塞，如果凉州再破，则全线崩，其他州县将更加自顾不暇。”
“其他人的意见呢？”
身后的将领纷纷道：“卑职附议。”
弘霖凝眉思索，虽然鞑靼人生性狡猾，但毕竟是生长在草原上未受开化的游牧民族。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攻打凉州正是天时地利人和，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这一机会。
“传军令，全线聚焦凉州城，令八千人驻守外围，两千人驻守城墙，于城外二十里设警哨。”
其中有将领疑惑问道：“只用一万人驻守凉州，是否会险了些？将军可考虑多用兵，凉州大营驻兵有三万。”
弘霖只是扬眉轻笑，“甘州大营原驻兵有多少？”
“回将军，甘州大营日常驻兵有一万五千人。”
弘霖转身朝剑架走去，将沉重的尚方宝剑搁置在了上面，“一万人，不多不少，恰恰好。”
将领们愈发疑惑，“请将军明示。”
“鞑靼人生性野蛮，可中原人却在千年前就有精湛兵法书成。把所有的兵力都赌在凉州城上，我拿什么去赢甘州三城？”他无语轻笑，为将者最忌讳不用兵法而使蛮力，而这些将领连“瓮中捉鳖”的意图都没看出来，萧勇这些年便是这样培养将才的吗？
弘霖对站在最后面围观的副将喊道：“李玉！告诉他们本将下一步的安排！”
那位副将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好不容易等到主帅抬举，忙不迭地答道：“剩余兵力隐藏两翼，诱敌深入后以信号为令，进行合围，一举歼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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