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立夏！
后院的皂角树撑了一把黄白间绿的巨伞，小心翼翼地张开硬刺护着微微鼓起身子的皂荚。
在皂角树大大的阴影下，李栓子抱着一扇枯黄的棕叶，蜷起身子挂在老棕树最末端的手上荡来荡去，对着喂牛的李铁头叫道：“大哥，你说啥时候才能吃皂角豆呀？”
丝毫未觉自个儿的裤裆已半掉。
“猪肉饺子和大骨汤停了才几日哩！你咋又馋起来呢？”李铁头添着草，皱皱眉老气横秋回道。
“什么叫才几日，明明都好几天了！”李栓子听到饺子和骨汤的字眼，不免吞了吞口水，略有不平道。
“栓子，你跟着三丫学识字比咱都久，几日和几天有区别吗？”李铁头忍不住撇撇嘴怼道。
李栓子转转眼珠子想了想，假装没听到继续荡着棕树叶！
午间的烈阳很是燥烈，晒的人精神不济！
李家西厢房二间，
李石氏撑了一肚子怨气，踢了一脚身旁躺着的李长松，气道：“你个短脖子的怂货，这都多少天了，我见天在这院里招人厌也没个下文，你咋还忍得住，不去问问到底啥时候分家？”
“急什么？就算今儿给你分了，明儿你还不是得住这？”李长松眯着眼，翻了个身缓缓道：“分家这种事提出来已是咱站不住情面了，再去催、面上就更难看了！”
“已到了这一步，咋地、你还想老牛嚼草慢慢咽不成？”
李石氏愈加不耐，接着没好气道：“马上就要入忙天了，不扳扯清楚，又是给咱撂不完的活，你睁眼看看这院里，老大一家两人做活，六张嘴吃饭不说，还要交五个人头税，沾得好便宜！你妹子是个精贵娇养的，不下地还明着暗着存私房钱。你爹偏心个丫头片子弄得现在也下不了地，二房，哼！素来只有一个出力的，来换三张嘴！呵、就拿咱俩当傻子，出力最多，养得别人一家子，穿的用的可哪次好了一分？都是给他们做的牛马功！你听听、听听，这蚕见天叫的下雨似的，她们住得上房，却要咱俩遭这罪，夜夜都睡不得好觉！”
李石氏咽了两口唾沫润了润嗓子，还是没有回音，正想再来一脚给李长松这榆木疙瘩，刚抬起脚，侧躺着的李长松却摔门没影了！
气的她转到土墙上，朝着厌烦的蚕食声发泄一番……
上房东屋里，李杨氏的缝衣针掉在地上清晰入耳!
一个瞧着比李老二年长岁许的老头，使劲咂摸了口老汉烟，在凳子腿上敲了敲竹烟锅，缓缓愁道：“一个唾沫一个钉，我说过的话我都认哩！哎、就是你嫂子那，我、唉、”
李杨氏眉头打结，但等到老头叹完气才肃道：“大哥，也不是咱要为难你，孩子大了，等不及要分家过，你想想，你家好，我家也好，分家左右都是这几年的事了，趁咱这几个老骨头还没入土，这些事还是早早给他们掰扯清楚得好！”
“咳咳！弟妹呀、咳咳！哎、我晓得、晓得。”老头被烟呛到了些，吐字不清道。
“慢点慢点，我说大哥，咱庄稼人还是少抽这玩意儿得好，我看伤身呀！”李老二撑着上身帮着老头顺了顺气，操心道。
“咳咳、嗬！庆年，你玩得好手艺活，咱种烟草咋了？”李庆秋顺了气，摆摆手不服道：“可别小瞧我种旱烟，咱也能卖钱贴补一大家子里使唤咧！”
李杨氏瞪了一眼李老二，好好的咋就扯到烟草上，只能硬着头皮，干笑两声接着道：“大哥说的是，这成了家就是盘算锅灶头喽！老三和她媳妇不就是吗？这成了家就有了念想，去年……”
……
午时末，太阳被朵厚云掩了！
李庆秋背手拿着根竹烟锅，愁容满面跨出了李家院子东门，连李清月响亮的招呼声都充耳不闻！
“大爷这是咋了呀？”李大丫脱口而出。
李清月和李二丫摇摇头不解。
倒了今日最后一波草，几个小姑娘蹲在灶房和上房的间隔处，躲在石榴树的荫蔽下，歇着气！
李清月抖着衣领，巴望着钻进点风卷走热汗。
“三丫，可不许这样，你是姑娘家诶！”李大丫摇摇头扳下李清月的手，劝道：“再忍忍，过些天就可以穿夏衣了！”
李清月吐口郁气，好吧！
这是礼教森严的大周，没有短袖和低领，抖衣服这样的举动连乡野女孩也做不得！
李清月另走捷路，将麻衣袖子再编起一圈，瞧着农妇平日做活半袖也是出场的，这样总该不出头了吧？
夏衣！呵、夏衣！哪里来夏衣？
立夏后，见天热起来，林贞娘找出来“李清月”往年的夏衣已裹不住身，家里的布上次卖了个干净，剩的尺头哪够一家子的紧缺，林贞娘也说不出口先拿来给李清月裁衣的话。上面的李木槿、大丫二丫，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衣服能拿来给李清月改改穿的，林贞娘自己的衣服要是拆了就更没换洗的了！
瞧着日头，数着日子，林贞娘只能撑着勉强病愈的身子，默默纺线，盼望着早早织出更多的布出来！
李清月注意到李大丫过大的上衣和李二丫短了一小截的裤子，敛了自嘲，望着纯净剔透的蓝天笑道：“你们想好了没？到底染哪件衣服呢？”
后院煮猪食的土灶旁，连着搭起了一个简陋的小灶。
李清月试了一下，还算稳当，小灶火塘的空间两边鼓起来，生火也够用，不禁赞道：“大哥，想不到你手艺这么好！”
李铁头将李清月的宝贝砂锅不情不愿地放在灶上，瓮声道：“三丫，这么好的锅你真要拿来玩不成？”
李清月吁出口气回道：“大哥，你就别操心了，家里顶用的锅又不缺这一口！”
“三姐，三姐，你要做啥？可要弄啥好吃的？”李栓子喜滋滋地凑到跟前双眼放星星道。
“这锅早就煮过不干净的东西，用不得，做不了吃的！”李清月乐于浇凉水道。
李铁头挠挠头，听到此、丢下半信半疑的神色，跟着家里的大人接着下地去了！
清水加了大半锅，晒干的茜草根用家里的小石磨磨成细粉，也被李清月估算着量投了进去，生了火，干柴烈火一着就飘出草灰，李清月连忙盖上锅盖。
李铁头近来深以为然得了李清月的好处，连吃了由她得来的糖和猪肉，还学了几个字，对着她简直是有求必应！这泥灶、磨粉等事宜只要李清月提了，他必能做好，精细认真劲连李清月都暗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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