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李杨氏难得的舍得点着了两盏桐油灯照明。
豆苗大的火焰，在嚣张的风里颤着身子，李清月随手关上半张门，两朵火苗才慢慢毅力起来。
西厢房中屋，李石氏透过竹窗篾片的缝盯着堂屋的响动，嘴里对着正穿着干衣的李长松说道：“你不去我去，哼、我不去他们说不定更要多吃多少呢！”
堂屋里，因桐油灯近着放了两盏，火黄的光笼亮了半个屋子！
包括李铁头在内的小孩都围在木桌前，绽着一张张期待稀罕的脸，定眼瞧着李杨氏取蜜。
“恁馋的娃娃，都远着点，别把口水掉蜜里了。”
靠墙坐在竹椅子上的李长茂舍不得糟蹋油灯，一见光就拿着收拾好的干稻草搓起草绳来，见家里的孩子将取蜜的瓦盆都挡了个严实，更气是小儿李栓子，整颗头都要埋进瓦盆里去了，不乐道：“都站一边去，成什么样子，咱家里可不许有眼皮子浅的做派。”
李长茂常常少言寡语的，难得带点火气表露自己的意见，几人怯了怯，都散开找板凳坐了。
“嘿！竟都这么听大哥的话！”李木槿嘻嘻乐道，她和林贞娘坐在油灯的另一边，分坐在纺车旁，纺着白日没弄完的棉条。
林贞娘也笑笑将李清月拥到怀里，细瞧瞧她右脸上的肿起，手里端了一盏白色粘液往红苞上抹去，嘴里道：“这样才好哩，我和丰哥下不了心管月儿，教大哥替我俩管了呢！”
“才不是呢！爹爹今儿也训我了！”李清月低声念道，摸摸脸，这白色粘液不晓得哪来的，但一抹就没那么疼了呢!
林贞娘惊讶地和李长丰对视了一眼，后者干咳了声……
李清月前世以往吃的蜂蜜全是超市买的，干净透亮，李长丰弄回来的野蜂蜜，却是被包在莲蓬孔状的蜂巢里，颜色深黄，那会子肉眼可见夹杂着的蜂尸、杂物是没了，可干净度还是难达标。
李杨氏在瓦盆底铺了张纯色的棉纱布，将处理过的蜜巢全部倒在纱布上，和李长丰一起将装满蜜的蜂巢一一扳开，发出脆响。
“阿奶，我想吃块蜂巢行不？”李栓子咬着自己的手指头试探道。
李杨氏看小孙子一脸克制不住的馋猫样，为了吃蜂蜜也整了一头的惨状，心下一软，捡了一小块干净的蜂巢塞到他嘴里。
“真甜！”李栓子乐道。
“呦，大家伙又吃上了呀，有好东西咋没人叫叫我们三房哩？”
李石氏换了身干衣从开着的半扇门里进来，刮刮耳边的头发皮笑肉不笑道。
“老三他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又吃上了，哪回家里的吃食短了你的？”李杨氏也没好气回道，手下加了速扳着蜂巢。
“哎呦！娘，吃就吃呗，都是自家人，我就是瞎撞见了两回浑嘴一说的，啧啧！瞧瞧、这么好的蜜我都没怎么吃过哩，搁是我先见了，也说不定会忍不住先尝几口呢！”李石氏笑嘻嘻道。
说完竟探手抓了一大块蜂巢自顾自地吃起来。
“你、”
李杨氏黑了脸，她管着家里大小事几十年了，农家的日子虽都紧巴，她却从来瞧不上一家子为了几口吃食，哄抢偷争导致背地里积怨的做派，所以家里的饭菜都是定了分量，不缺谁的也不许谁多贪吃，略好点的吃食也基本平分到每人头上，基本不偏不倚。
这样的“规矩”自她手里从未出过差错，李石氏嫁进来两年多了怎会不晓得？
李清月只听“啪”地一声，眼前一晃，原本在李石氏手里的蜂巢一下飞掉在了地上，碎成渣的蜜巢一下溢出深黄的蜜来，好不可惜！
“啊！你个，呜呜……李长松，你是个死人吗？如今我们三房拣口别人嚼过的蜜也要遭打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石氏尖叫一声，弓起腰竟顺势大咧咧地屁股往地上一坐，捂着左手先是愤恨尖声，眼珠子一转又哭喊起来。
李杨氏重“哼”一声，将手里的鸡毛掸子放回身后供桌上。
“哎呀，我说三弟妹，你作甚闹这个样子嘛！娘是看栓子馋的紧给他喂了一口蜜，他也才五岁的娃，你这么计较有啥意思？”
李樊氏嘴里劝道，上前费力扯了两把，李石氏还是粘在地上起不来。
“啥是我计较？你一直装个憨样，这会子露了相吧！嘴皮子会推得很嘛！明明是我没吃上一口，还被打了，看看、都看看，”
李石氏提了袖子，将左手背上高肿起来的一道红印举起，沿着油灯亮光绕了一圈，泣道：“你们这偷食贪吃的却冤起我来？怪我计较？难不成我先前说的“都是自家人”的话都被风卷走了？”
“娘，幺梅，你们这是咋的了？”李长松甩甩草鞋上的泥水，推开堂屋门走进来问道。
“咋的了？老三，我且问你一句，你觉得如今这家里该是谁做主？”李杨氏嘴里淡淡说道，接着用布把捏碎的蜂巢包起来，在瓦盆上垫个竹簸箕将手上的布包放在簸箕里按压着。
“娘，你这话问的，咱这家里不是一直都有你做主吗?”李长松摸摸头，神色平静地拎把椅子坐起来，才对李石氏喝道：“你作什么泼妇样子，还不起来？”
“你倒凶起我来，你好好看看你娘下的手？你知不知道如今这家里对咱成啥样了？”
李石氏抹了一把挤出来的眼泪鼻涕，露着肿痕对着李长松带着哭音道，人却顺从地自个儿爬起来靠墙站着了。
李长松还真的凑近认真看了两眼，一副心疼状，“呀！肿成这样了，娘，大晚上好好的你作甚打幺梅咧？”
“哼、既然你爹没休了我，这家里的事有我做主的一天，那迷了心缺了眼的，就得时刻长着记性别忘了规矩才好。”李杨氏直视着众人沉声道。
“呜呜、松郎，你尽管休了我家去吧，这院里如今是待不下去了，规矩都是人变来变去的，我是个蠢媳妇，学不来你家的规矩，在你家是立不住了！”李石氏立马接起话，抓着李长松袖子哭道。
“好一个蠢媳妇，在我家惯得牙尖嘴利、撒泼卖野，张口就叫夫君名讳，父母高堂俱在，死人的字眼也脱口就来，端的厉害样，你既一口一个过不下去了，现在便卷了包袱归家去吧！”李杨氏扳着脸厉声道，放了手下活计，让二儿子李长丰接着按压挤蜂蜜，走出门，就着屋檐下的雨水洗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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